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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目睹太宰治自杀，纯粹是偶然。
　　
　　芥川龙之介站在太宰治的办公室门口，手捧着报告书，敲门的动作被身后传来的急促步伐声打断。中原中也一身硝烟狼藉，狂吼着青鲭混蛋，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帽子和外套都破破烂烂。
　　
　　中原手中一个边缘尖锐的破酒瓶子，口中胡乱叫嚷着咒骂太宰的话，当中夹杂着诸如“酒”、“炸弹”之类的词，语速过快，还有些破音，不过芥川也大致猜到中原暴怒的原因了。
　　
　　这时可不必计较礼数这些没用的东西，中原越过知趣地让到了一边的芥川，朝太宰的办公室门飞出了毫不客气的一脚，门轴呻吟了一声，厚实的隔音门应声而倒。
　　
　　门落地掀起了一阵风，大白天也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因此而飞扬起来，窗外的朦胧光线照亮了窗边的区域，照不到光的室内被衬托得越发灰暗，当中突兀地悬着一个黑影。
　　
　　悬着。
　　
　　——门与盒子都是神奇的东西，发明出门与盒子的人类也是神奇的生物。
　　
　　芥川脑中闪过之前听到的太宰的自言自语。他当然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在一层屏障的遮挡下是神秘的未知，潘多拉的魔盒下有苦难也有希望，打开的过程穿插着带着兢惧的探究，得知结局前总令人不禁屏息凝神。
　　
　　而现在，门、或者说是太宰、又或者是中原，连让芥川屏息凝神的时间都没有给。
　　
　　芥川听见中原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恼火，满满的都是无奈和不屑。
　　
　　反射性地发动了罗生门，化为黑刃的衣带蛇一般飞速窜了出去，那一瞬间绝对更新了芥川的异能力目前能做到的最速。
　　
　　吊着太宰的脖子把他拴在天花板上的绳子被黑刃斩断，太宰摔在了为了上吊而被他踹倒在地的凳子上，棱角处戳中了他的肋骨，他闷哼一声，滚到了一旁。身体疼痛的部位太多，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太宰大脑一片混沌，纠结得不知是捂脖子还是捂肋骨，最后只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喉咙间发出漏气似的咳嗽声。
　　
　　明明只是几米的距离，芥川却飞奔了过去，在太宰身旁蹲下身。
　　
　　中原看上去很淡漠，他慢慢踱了过去，稍微收了收力道，踹了太宰一脚。
　　
　　“又来？你无不无聊。”
　　
　　脑缺氧将近一分钟，太宰感觉眼前脑中都炸开了原子弹，耳朵里嗡嗡地响，中原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最后他捂着持续上吊时的晕眩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视网膜上虚假的强光闪烁不停，隐约能看到身边有个黑影蹲着。
　　
　　于是太宰抬头，瞪大了眼，想把那人分辨清楚。
　　
　　“别瞪了，再瞪就要脱眶了。”中原嫌弃地后退了一点。
　　
　　因为上吊，太宰的眼球有些外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诡谲无比。
　　
　　那是将死之人的面相。
　　
　　哪怕是杀人如麻的芥川，见此也不禁感到战栗。因为他的异能力拥有巨大的破坏力，死于他手中的人几乎都是被一击毙命。而这种正在流失生命的脸，让他想起了肮脏的贫民窟。
　　
　　芥川突然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因为“将死之人”，是太宰治。
　　
　　中原的一句话让芥川稍微冷静了一点。
　　
　　“芥川，你得习惯。”
　　
　　太宰的视听官能逐渐回归，听到这话，他歪嘴笑了一下。身体正虚脱着，他没有精力去责怪芥川打扰他自杀，连在芥川面前装模作样的想法都提不上来。
　　
　　“这次不管这家伙也行的，你没注意看吗，你动手之前，那绳子已经快断了。”
　　
　　还留在天花板上的绳子尾端是平整的断口，再上面一点的地方，绳子已断裂得只剩一缕。
　　
　　而芥川却咬住了下唇，看着太宰不断咳着，面色逐渐正常，他心头的颤抖也依旧没有停止。
　　
　　太宰被绷带缠绕的脖颈下，有一圈旧伤渗了血。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芥川想还是自己待在太宰身边的日子太少了，对黑手党的其他成员而言，这是相当常见的事。中原甚至一直都跟什么人打赌，赌太宰下次会用什么方式寻死。
　　
　　而每次自杀（失败）前后，太宰都没有丝毫异样，自杀对太宰而言简直就像一日三餐。芥川见过太宰在检视港口的中途就笑着投海，那次跟在他身后的芥川已经把罗生门锻炼出了较优秀的速度，黑衣带窜出完美地勾住了太宰的腰身，芥川却因重心不稳，和太宰一起跌入了海中。
　　
　　两人都极不优雅。
　　
　　太宰因此而放弃了自杀，任不会游泳的芥川使用罗生门在水里扑腾，自己鱼儿一般地游回了岸上。
　　
　　除了呛了些苦涩的水，身体并无不适。所以在那之后太宰狠狠地训练了芥川，可惜芥川一直都不长记性，只要目击或听闻到太宰寻死，他就一定会来阻挠。
　　
　　终于，太宰察觉到了，在训练时芥川有意让罗生门避开了自己的要害。太宰爆发了。
　　
　　一脚将芥川踹到了墙上，无视芥川跌落在地后正痛苦地咳着血，他冲上前，扼住了芥川的脖子。少年本就营养不良，单薄的骨架没覆多少肉，个头也还较矮小，太宰单手就将芥川拽离了地。
　　
　　少年的身体轻轻抽搐着，吐了一番血后却安安静静的，只有扯着太宰左手的绷带的发抖的双手暴露了他此刻极差的状态。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你攻击我的心脏吗？我要你用罗生门斩碎我，吞噬我，你是没吃饱饭没力气瞄准还是你的眼睛瞎了？又或者——”太宰右手抽出了腰带上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插进了芥川正努力摄入空气的嘴，直指芥川的脑，芥川口中残余的粘稠的血顺着枪身淌落，“——是你这里，出了问题？”
　　
　　看出芥川想说些什么，太宰松开了手。芥川跪倒在地，一手支撑自己不倒下去，另一手捂住了嘴，伴随着愈发剧烈的咳嗽，他的指缝间渗出了血。
　　
　　芥川放下了手，他的脸被自己的血糊了个遍，整个人犹如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芥川，扬起了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毫不畏惧地与盛怒中的太宰对上视线。
　　
　　“……太宰先生，为什么总是自杀呢？”
　　
　　声音沙哑，音节却个个清晰，没有给太宰任何错听的机会。
　　
　　“……”
　　
　　惊讶于芥川的提问，本以为芥川也跟其他人一样习惯了他貌似戏耍般的自杀，顶多就是不听话地频频救他，但没想到芥川一直对他这样做的原因耿耿于怀。
　　
　　那么芥川近期训练不尽全力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了。
　　
　　——怕我一心寻死不使用人间失格？
　　
　　“开什么玩笑！”
　　
　　太宰沉默后爆出的怒吼吓到了芥川，他缩在地上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罗生门蠢蠢欲动。
　　
　　再次掐住了芥川的脖子，把他掼到了地上，一脚踏上芥川的胸口，太宰直起身来，腿部发力，让芥川除了抓住他的脚踝外无法做其他的攻击动作。
　　
　　“我教了你什么？”
　　
　　“有濒死过吗？”
　　
　　“想活下去吗？”
　　
　　太宰举起了枪，指向了芥川的头。
　　
　　六道火花，六声枪响，六发弹壳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芥川的头部周围，紧贴着他头部轮廓的地面上是六个弹孔。
　　
　　打空一个弹夹，太宰把手垂了下去。抓住这个空当，芥川艰难地一一回答。
　　
　　“太宰先生教了我活着的意义和方式。”
　　
　　“有。”
　　
　　“想。”
　　
　　把枪插回了腰间，太宰收回了腿。
　　
　　“那就活着，变强，证明你存在的意义，”太宰背过身去，“而不是把你紧迫的时间浪费在对你毫无意义的事上。”
　　
　　“太宰先生的事情……对我而言并不是毫无意义。”
　　
　　芥川的话让太宰顿住了离开的步伐，回头就见芥川正扶着墙，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喉咙间翻涌而上的呕吐欲让芥川想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即使如此，他还是让目光追随上了太宰。
　　
　　“……为什么，”太宰此时看上去冷静得不可思议，“我的生死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芥川听此怔住了，太宰一番话问住了他，他今晚第一次移开了视线，他看向了太宰的脚踝，上面覆盖的布料浸染了他手上的血。
　　
　　默默思索了一番，芥川再一次看向太宰的眼睛。
　　
　　“意义重大。”
　　
　　“因为太宰先生，还没有认可我。”
　　
　　这一次轮到太宰怔了一会儿。
　　
　　芥川见太宰低下了头，肩膀上下耸动个不停。神经质般的抽搐后太宰大声笑了出来。
　　
　　这是太宰第一次对着芥川笑得如此开心，眉眼间的愉快与他平日的装腔作势尤为不同，这让太宰看上去真实了不止一点。如果说太宰平时的笑容会吸引人却又有所保留、适当地拒绝了更进一步的接触的话，那现在的太宰就像是释放了一个黑洞一样。
　　
　　感受到了“虚无”的吸力，芥川额上渗出了冷汗。身体却因此时不正常（或者说这才是正常的）的太宰而兴奋地发着热。罗生门叫嚣着恶食，暴动的异能力渴望冲破芥川理智的束缚。那是野生动物面对极端危机时的本能，芥川意识到现在立即远离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他又期待着，盼望着太宰说出回应他的话。
　　
　　那是怪物遇到同类时的躁动。
　　
　　于是芥川等到了太宰的下一步行动。
　　
　　太宰笑够后，大步接近了芥川，站在离芥川非常近的地方，伸出刚刚才掐过芥川脖子的左手，放在芥川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他挂着笑，说：
　　
　　“等你杀掉我后，我的尸体就会默认你的成功。”
　　
　　
　　
　　那晚之后发生了什么，芥川不记得全部了。残余下来的记忆只剩自己无视身体负荷主动继续训练的剧痛，身体被仿若真实的业火燃烧的灼热。还有，他兴奋得要死，兴奋到勃丨起的程度。
　　
　　
　　
　　
　　
　　然而一直到太宰离开了黑手党，芥川才明白，自杀之人通常都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要自杀（注1），自己以前的提问，真的毫无意义。
　　
　　
　　
　　
　　
　　然而一直到太宰离开了黑手党，芥川也没能成功杀掉太宰。
　　
　　
　　
　　
　　
　　太宰离开的这些年，芥川做了许多事。
　　
　　在太宰还没离开时，他早就明白，光用异能与太宰战斗是绝对没有优势的。拜他这副孱弱的身体所赐，他无法打败体术只比一般人强上一点的太宰，太宰的教育方式是为了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来提升芥川的异能力。
　　
　　太宰在离开前已经把芥川锻炼出了空间断绝的能力，足以让芥川成为战场上的无敌煞神。但是还不够。
　　
　　太宰所说的“芥川龙之介过一百年也无法打败的”织田作之助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芥川失去了斗争的目标，还失去了太宰治。
　　
　　于是芥川不断地接受高难度任务，不断地打败棘手的目标，他迎来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笑到了最后。他站上了高处，成为了游击队队长，港口黑手党战斗组一把手。
　　
　　这还是远远不够。
　　
　　芥川认真地向中原请教了体术，得到的第一个建议是好好吃饭。
　　
　　活着，变强，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些若是没有刻入太宰的眼睛，若是没有得到太宰的褒奖，那就是失败透顶。
　　
　　狼烟袅袅上升，狂风也无法将它吹散，横滨变得乌烟瘴气。
　　
　　再次见到太宰，芥川终于找回了从前屡次败北的感觉。
　　
　　红黑的罗生门在人间失格苍白的光下化为乌有。不同的是，这次太宰趁着芥川异能力冷却的空当没有冲上来将他击倒，而是转身看向了用难看的姿势趴在地上的人虎，食指轻轻戳人虎的脑袋，腻着嗓子让他起来干活，滑稽得不像芥川认识的那个太宰。
　　
　　而当太宰终于看向芥川时，太宰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太宰。这时芥川才有了实感。
　　
　　他终于找到了太宰治的实感。
　　
　　——太宰先生，若是我杀了你，你的尸体就认可我，这话还算数吧。
　　
　　现在毕竟还是在任务中途，所以芥川只是在心中问了太宰一句。芥川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丢下了必将收下人虎的宣言，芥川带着樋口离开了，没有丝毫留念。
　　
　　所以芥川也没有看到，太宰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笑得灿烂明媚。
　　
　　
　　
　　当晚十一点，芥川又回到了白天和人虎战斗的死巷。
　　
　　太宰正在那里等他。
　　
　　“还真是守时啊，”太宰说，“让‘老师’等你来上课？”
　　
　　芥川皱了一下眉。
　　
　　这个时间是过去每天晚上芥川接受训练的时间。过去明明从来都只有他等待太宰的份，现在太宰却提前过来了。
　　
　　白天的会面是宣战。港口黑手党对武装侦探社的宣战，芥川龙之介对太宰治的宣战。第一轮人虎争夺战黑手党已经失败，他们之间的第一轮战斗现在才开始。
　　
　　“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也不是我的上司了。”芥川说。
　　
　　“是吗？可你还是叫我‘太宰先生’呢。真懂礼貌，感动得不行。”
　　
　　又来了。带刺的话语，玩味的眼神。
　　
　　芥川捏紧了拳头。
　　
　　太宰接近芥川时芥川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结果太宰却只是绕过了芥川，散步一样往外走去。
　　
　　没有语言的交流，芥川却知道，太宰这是让他跟上去。
　　
　　无意间又成了被领导的一方，芥川感到有些来气，却只能责怪自己面对太宰时习惯性的尊敬。
　　
　　乘上了横滨地标大厦的电梯，太宰按下了最高的观光层的楼层，站在稍前一点的位置，芥川警惕着太宰的动作，站到了太宰身后。电梯上升得无比平稳，极快的速度是卖点之一，芥川很快就感觉耳朵有些不适，他盯着太宰的背影，咽了一口唾液，紧接着喉间一阵不适，他捂嘴咳了几声。
　　
　　太宰蓬乱的发晃动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还是打算回头。
　　
　　观景层空中花园的开放时间已经结束，现在正锁着。毫不意外地看着太宰变魔术似的用一根造型精巧的小铁针打开了门锁，连门票钱都没有付。观光台的风有点大，泼了芥川一身干冷的空气，太宰和芥川的风衣都被卷出狂放的形状。
　　
　　走到了空中花园的尽头护栏，太宰眺望了一下横滨绝美的人工夜景，接着转身，面对芥川，面无表情。他早已看出芥川今天一直憋着一句话没有说。
　　
　　“太宰先生，若是我杀了你，你的尸体就认可我，这话还算数吧。”
　　
　　把压了一天的话说出了口，芥川的异能也发动了，黑衣带化作镰刀，城市夜晚的冷光完全无法在镰刀的血红亮面上留下印记。
　　
　　明明清楚发动了异能也没有用，芥川却还是这么做了。这个形态的罗生门威胁力攻击力俱佳，那些孬种敌人都会被这个吓到两腿发颤，芥川这么做隐隐也有炫耀的意思，因为这个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太宰没有见过。
　　
　　“算数哦。”太宰果然对这个架势视若无睹，他连手都没有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芥川突然觉得这个动作无比扎眼，却忘了自己从以前就模仿着太宰习惯了摆这个姿势。
　　
　　太宰看上去心不在焉，这激怒了芥川。
　　
　　镰刀劈向了太宰的脖颈，同时芥川用罗生门重击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地面，地上留下了一个深坑，芥川借力朝太宰冲了过去。白光闪过，攻击没有起到一点点作用，芥川却趁太宰使用异能力，对着他的脸挥出了拳头。
　　
　　略微惊讶现在的芥川会放弃使用异能对付自己，但太宰清楚芥川不蠢，这也在意料之中。
　　
　　稍微侧身就避过了芥川的拳头。他们分开的这些时间里，努力提升自己的可不止芥川一人。
　　
　　闪到了芥川身后，太宰用膝盖击向芥川的后腰，却被空间断绝挡住，虽然防御马上就被人间失格破解了，但这也给了芥川足够的回避空间。
　　
　　两条黑衣带绞住了护栏两侧，将它连根拔起，挥舞出了呼呼的风声，往太宰的方向抛了过去。太宰马上压低身形闪到了护栏打不到的地方，那一瞬间，太宰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欣赏，化开在浓稠的夜里。
　　
　　太宰终于把手从衣袋里拿出来了。他抓住了芥川的黑衣带，张牙舞爪的罗生门被太宰轻轻一碰就变回了柔软的衣料，太宰又用力一拽，芥川的身体马上就失去了平衡，往太宰的方向扑了过去，而太宰放开了他的衣带，正摆好了架势准备给他一击。
　　
　　中原的体术教学其实大部分都不适合芥川使用，深知自己一直存在的弱势，芥川操控罗生门插入地面稳住了身体，随后立即将他送往高处。
　　
　　太宰摇了摇头。
　　
　　他往前一跃，站到了芥川下方，伸手握住了芥川插在地上的罗生门。
　　
　　“羽翼”被太宰折断只是一瞬间的事。
　　
　　芥川坠落了。此时太宰正牢牢地抓着他的衣带，他都无法使用异能。
　　
　　只能看着自己离太宰越来越近。太宰笑了。
　　
　　芥川这才发现他们打着打着已经移动到了离失去护栏的观景台的边缘相当近的地方。
　　
　　太宰身上隐隐透着白光，张开了双臂，笑得温暖如春。明明是天神般的姿态，他却是在下方迎接芥川的坠落。
　　
　　横滨地标大厦上的霓虹灯颜色渐变成了红色，像芥川的异能，像地狱的血池，像赤红的业火。
　　
　　怀拥住了芥川掉落的冲击，太宰顺势从顶楼跌落。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耳膜似乎将要破裂，干冷的夜风割裂脸颊。
　　
　　芥川的身体并不是完全失重，因为太宰还拥着他，可芥川恨不得太宰不碰着他，他试着发动罗生门，却起不到一点作用。
　　
　　“芥川，你问过我为什么总是自杀，对吧。”
　　
　　太宰突然说。
　　
　　声音没有一丝恐惧或兴奋，轻松得仿佛他们现在只是在蹦极。
　　
　　可芥川轻松不起来，太宰背朝着地，而他面朝着地，芥川能清楚地看见他们是怎么离深渊越来越近的。红色的灯光迟迟不变化，他们离地狱越来越近。
　　
　　感受到芥川隐隐在颤抖，太宰轻笑，凑向了芥川的耳。
　　
　　“生是虚无的，而死更加虚无，只有在死的衬托下生才能显出实质。你濒死过后，难道不是比濒死前更加热爱着生了吗？”
　　
　　太宰丢下这么个怪异的论调。芥川愤恨地掐掉了自己那个“自杀之人不清楚自己为何自杀”的结论，太宰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而且为的是确认“生的实质”这种无聊的事。
　　
　　芥川想狠揍太宰一拳，他想用震裂太宰耳膜的分贝朝他大吼，生并不是虚无的，至少对自己而言，有目标的生绝不是虚无的，而是真实得像太宰的拳头、太宰的子弹、太宰的嘲笑。
　　
　　可事实上芥川没法说出一个字，他的喉咙被冷风刺激到痛得似乎要流血，一张嘴就会吃进大团的空气。
　　
　　太宰也压根没打算听芥川的回复。他笑着闭上了眼，安定得犹如浸泡在羊水中的胎儿。
　　
　　太宰身上的白光渐渐淡了下去最后消失，芥川的罗生门炸裂出了造型奇诡的地狱之花。
　　
　　真当自己将死，连异能都不打算使用了吗。
　　
　　罗生门化为爪，一部分狠抠进了大厦的墙体，另一部分抓住了太宰的手臂，他们的身体在半空中堪堪停住。
　　
　　太宰因剧痛而大呼一声，平和的表情消失殆尽，被罗生门抓住的手臂脱臼了。
　　
　　“活了吗？”
　　
　　芥川问。
　　
　　太宰额上遍布冷汗，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罗生门，借此来稍微减轻肩膀的痛苦。狼狈至此，他还不忘挂上揶揄的笑容。
　　
　　“啊啊，没死成。”
　　
　　“还想死吗？”
　　
　　“这次算了，太不好看了。”
　　
　　霓虹灯由红色转变成了白色，顿时他们身边亮如白昼。
　　
　　大厦内有人发现了外墙的异状，惊呼着围了过来。
　　
　　芥川嘁了一声。
　　
　　如太宰治所言，每晚“训练”的结果都是糟糕透顶。
　　
　　
　　
　　
　　
　　死对太宰而言其实如海味山珍，生却是粗茶淡饭；死是幸福的，生是痛苦的。就算他死了，芥川也得不到什么“认同”，能留给芥川看的不过是一具终将变得难看的尸体。
　　
　　芥川想，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自私的肮脏骗子，可惜芥川总是将这个骗子的一纸笑谈视为稀世珍宝。芥川又怎能察觉不到太宰治的本性，早在太宰治在他面前露出那空虚的心时，芥川就明白了，太宰治心中的黑洞有多大，他的谎言就有多大。
　　
　　痴人芥川龙之介只会被这个黑洞越吸越深，黑暗中瞥见一抹人间失格的白光还会以为是伸向地狱中的唯一一根通往天国的蜘蛛丝。
　　
　　连吞噬一切的罗生门都能吞噬的人间失格，圣洁外表下其实是腐烂的黑。
　　
　　芥川认了。
　　
　　哪怕这是腐烂的黑，这也是给予他第二种不明的情感的颜色。
　　
　　就算是谎言也罢，只要还有这个虚假的外表，芥川龙之介就不至于在黑洞中跟着太宰治彻底迷失。
　　
　　那么，守护这个谎言吧。
　　
　　不能让太宰治如愿步入死亡。
　　
　　绝不能允许太宰治夺走自己生命中唯一一根蜘蛛丝。
　　
　　濒死过的人，怎能不知生的可贵。
　　
　　太宰治学不会，那就一遍遍地教他。
　　
　　大胆地逾越大概不存在了的师生关系，芥川龙之介放肆地立下如此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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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原文为芥川龙之介先生自杀时的遗言，《给老朋友的信》：“自杀者也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我们的行为都含有复杂的动机。但是，我却感到了模模糊糊的不安，为什么我对未来只有模糊的不安呢？”